在我们相处的那一刻,我们彼此看见。
搬完家以后,准备把房子出租,玻璃上到处都是孩子贴的卡通贴纸,事情太多,我在平台上选了一个保洁阿姨过来帮忙。阿姨自带一整套专业工具,可以压缩的折叠塑料桶,大小不一的刷子,还有各种瓶瓶罐罐。
不好意思只让阿姨干活,于是两人一起打扫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得知她上午已经忙完了两个活,我是她下午的第一家,接下去还有两家,一天五六家从早忙到晚。阿姨看上去有点富态,皮肤也很好。
“阿姨,你今年多大年纪?”
“我六十五了。”
“看不出来。”
“以前才是真的年轻看不出来年纪,我以前从来不干活。”阿姨似乎打开了话匣子,讲到自己五十岁以前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,虽然没有多少文化,但是老公挣钱多,她以前连饭都不会做。老公中风以后,她没有办法,只得出来干活,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没有成家。
“我只读到小学毕业,找不到什么工作,只有干这个了,而且现结。”阿姨开始跟我唠她见过的各种客户,也有赖账的,“他刚开始说一次性跟我结,我打扫了四五次问他要钱,每次都说下一次,后来干脆跟我说没有钱,要么就是不在家。”阿姨知道他还在,门外的鞋子她认得。我跟阿姨说可以报警,如果聊天记录还在。她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从来没有报过警”。阿姨的长期客户里,有一个小姑娘一室户,家里养了很多猫,“我过去主要就是收拾猫毛的,小姑娘人很好,只要干净了,就可以早走。”另外一户是个外国人,“他不会讲中文,我不会讲外语,他会用支付宝付钱就行了”。也有特别难伺候的客户,“有一户人家,我打扫的时候没有说什么,扫完以后去平台投诉,说我扫得不干净,平台就扣我钱。”
我一边听着,一边思绪缥缈,想起胡安焉的《我在北京送快递》,一笔笔经济账的背后是生活在低处的困窘,为了节省时间,他将吃饭上厕所都省去,但是客户对于快递小哥的时间并不在意,根据自己的要求随意更换时间和地址,觉得理所应当,没有满足就投诉。在消费市场上,保洁员也好,快递员也好,他们努力地工作着,有时不一定达到客户的要求,而我们是否应该对他们宽容一些呢?
看我用指甲一点点刮玻璃上贴纸,阿姨递给我一把刮刀,“用这个,快得很。”她麻溜地用起子拆了油烟机的接油盒。不一会儿,又拉出伸缩杆的扫把和拖把,显然已经对保洁游刃有余。我问阿姨还要不要帮忙带孙子,阿姨笑着回答我,“大儿子的孙女我已经带大了,现在多挣钱给小儿子成家。老公现在又不能挣钱,只能我来了。想一想,前面几十年我享福,后面就让他享福吧。”阿姨没有多说,照顾一个中风的男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尤其是他曾经辉煌过。
我无从知晓她更多的故事,只是在我们相处的那一刻,我们彼此看见。(胡笛)